1.
荣耀联盟第十二赛季，霸图战队的队长韩文清退役了。退役之后的霸图一切照旧，没有一丝混乱，就连大大咧咧惯了的霸图粉丝们也没有吵闹。
但张佳乐心中绝对不可能没有起过一点涟漪。
这一赛季他成了霸图的副队长，与张新杰一起挑起霸图的担子。
霸图粉丝的信任，以及韩文清退役之后每个人心中隐匿着的或多或少的不安，都像是一颗颗石子轻巧地投入水中，自认为不着一丝痕迹，实际上却已在他心中叮咚作响。 带领一个战队需要有多大的努力，他也不是未曾体会过，回想起来那时的担子好像还要更重一些……只有他一人的肩膀。
为了霸图，张佳乐拼尽全力地想做好，只是他可能稍微——他甚至认为只是轻微——用力过猛了。除了眼睑下的眼圈显露着疲惫之外，他仍然像充满干劲一样。
是啊，只是“像”。
终于，像是鼓足了勇气，也是怜笑自己的懦弱，张佳乐点开孙哲平的头像，却在文本框中输入又清空了好几次。心里隐匿起来的话像是从窗台呼啸而过的风，不经意间轰隆作响，张开手想要捕捉，却只有微凉划过。
他叹了口气，干脆打开聊天记录一边看一边想。
上一条还是七年前，他问他怎么了，为什么没有来。过了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回，后来只是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手伤了。
电流处理过的声音平淡得仿佛在说我脸上长了颗痘，可是身为电竞选手，他们都明白结果绝不仅是那样简单。
之后，孙哲平只能选择退出赛场。
每一次自己需要咬紧牙关向前，张佳乐都很想得到他的鼓励哪怕一句，可是他心里清楚，这个时候去他面前说这些也只不过是徒增他的伤痛罢了。所以张佳乐只能在每个漫漫长夜中自己给自己打气，好让他的臂膀更强大一些，足以支撑整个百花，足以让孙哲平看到自己绝不是不可能做到。
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独自一路向前的坚强，却未料内心的软弱在乔装中不断酝酿着，滚水似的满溢他不安急躁的心。
最后一次打下文字之后张佳乐没有再删除，甚至连回车按下去的时候都不带几分犹豫，硬着头皮看着这句话孤零零地待在他名字后面。
他耐心等待着对话的跳动。
2.
孙哲平从账本中抬起头，向来接班的店员打了声招呼，自己上楼上去休息了。屋里没有开灯，只有路灯射进来几条微弱的光线，他直接将自己甩到床上，在无力中等待疲惫散尽。
月底将至，店里事务繁忙地像水蛇缠脚似的让他无法摆脱。退役后他不想依赖家里，自己跑出来开店，后果便是小店人手不足，他经常需要一边当老板一边当员工，还没有工资可领。
每天都是核对数字统计货物，面对的除了顾客和员工之外都是些死气沉沉的东西，难免乏味。可就算是疲惫，顾客踏进店门的一瞬间仍是要微笑地说欢迎光临。
有句话是怎么说的？——销售的人内心其实都是孤独的。孙哲平愈发地觉得脸上的笑容已慢慢脱离了身体独立存在，这让他不禁后背发凉。即使他慢慢地明白了这一点，他却也还是不习惯。他喜欢的大概还是之前打着比赛的孙哲平。
没日没夜地对着显示屏，毫不夸张地说，比对账单还更令人头疼一些。且不说那些复杂的操作，就是公会之间一来一回的尔虞我诈就够让人心累。只是——孙哲平躺在床上支起脑袋，望见窗外那些暖黄色的灯——至少那些脏话也不需回肠修饰一番嘛。
他重新躺下去想要入睡，却被橙黄的灯光扰得不安稳。那些疯狂的过往铁皮列车般轰隆隆驶过，不遗余力留下一路喧嚣，他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列车急驰而过的身影，心里一阵躁动不安。
要是——要是自己现在还在义斩呢？
但这个想法仅仅如蜻蜓点水般掠过，片刻无影无踪。他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，否则那个时候也不会陪着另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一起举枪、挥捡斩向百花谷了。
他长长地舒了口气，待到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回想起那些场景时竟是笑着的。举起的手在黑暗之中只能映出了模糊的轮廓，他对着这只修长的手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：
“没用的东西。”
铁皮列车已经远远地驶过了，正如某些往事再也遥不可及，一路的喧嚣也被铺天盖地的疲惫掩埋，敌不过浓重的睡意，孙哲平合上了眼睛。
床头柜上的手机静默地闪了一下，跳动着张佳乐的名字。
3.
隔天孙哲平被一通电话吵醒了，店里轮班的员工说自己家有急事不得不回家，孙哲平无奈之下只好答应替他值班，反正楼下就是铺面，早上也没有多少顾客，他还可以看看清晨这条街的热闹，这会让他的生活好过一些。
挂断电话后他拉下状态栏，短短的五个字一扫他清早的倦意——
张佳乐：
好累！
4.
第十二赛季的全明星周末是在B市举办的，张佳乐踏上Q市往B市的飞机，心情像颠簸的气流一样难以平复。
张新杰坐在他旁边，敏锐地察觉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，问道：“不舒服吗？”
“嗯……不像。”
这是什么回答？张新杰不理他，闭上眼睛休息去了。
当天晚上入住了主场提供的酒店后，张佳乐说想出去走走，战队里有好心B市人想给他指路被婉拒了。众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，其中深长的意味张佳乐也没有细想，只是匆匆披上外套出门。
出门之后各位再也憋不住了：“想不到副队居然在B市有女朋友！平时没见他提起啊！”
“傻逼，副队一心谋战队发展呢，哪像你。”
“不像。应该不是女朋友。”这时张新杰推推眼镜默默开口。
“张队……有经验？”
张新杰低头笑了，“这倒没有。”
5.
眼看着方向没错，手机里的导航指向的目的地也越来越近，张佳乐却越来越局促不安。
这条路晚上并不算热闹，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路过，在橙黄的灯光下模糊了赶路的身影。张佳乐站在路灯旁对着对面的霓虹灯牌反复确认了几遍。
是这里了。
他松了一口气，庆幸总算没成功迷路。只是心跳却依旧在周遭的寂静之中强烈地传来，不由得使他轻轻拍打胸口，希望它能安分一些。
见了面要说什么？听他说当了店老板……老板这个词听起来就很了不得，至少霸图的老板是除了韩文清没人敢惹的……要先拍肩还是先握手？我还可以叫他大孙么？
他似乎不太愿意承认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距离，可是它们就是这样真实地存在，化为一个个问号绊住他的步伐。
张佳乐的心跳声在此时渐渐隐匿在夜色之中，平静得与夜晚的风一样不起波澜。他自嘲道正是现实让人深陷无力，但只有处于无力之中人才会想起看清现实，从中再去获得死心塌地的宁静。
从第十赛季的几次接触之后，孙哲平再度退役，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变地更加微弱了。时间的沙漏早已将孙哲平从那个热闹的地方隔离开来，他在沙漏的一端，张佳乐在另一端，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，偶尔远远地相望，确保彼此还在靠那些碎沙维持不绝如缕的联系。
一声叹息被温柔的灯光吞没，周身的宁静随即被打破，他大步走去，身边凝聚的空气也终于有了些起伏，不安的心有力地鼓动着。
张佳乐站在店门口，本想稍稍整理再进去，但却站得太靠前，磨光的感应玻璃门自动开了。
一声机械的欢迎光临响彻天际，随后他看见那个模糊的身影变得清晰，从厚厚的账本中抬起头，双唇还保持着“欢”的口型，调整了好一会才说出自己原本想说的话。
“欢…………，来啦。”
“大孙”在他唇舌之间滚了几滚，最终还是被他吞咽下肚无声地消化了个干干净净，只故作嬉皮开口道：
“好久不见呀，孙哲平。”
3.Back
孙哲平点开张佳乐的头像，看着他发过来的“好累”出了神。
这……大概是从手伤之后，张佳乐第一次主动跟自己说他的事吧。
当年孙哲平也同样看着张佳乐发过来的消息出神，他发过来的一条条追问，即使用着平静的语气，孙哲平仍然感受到他打下这些字时的忐忑不安。思量再三他决定回个电话，自己反复说“我会尽力帮助你，无论什么困难”，可是电话那头的他只是木讷地点头，甚至连嗯一声都忘了。
之后孙哲平每次看到报纸上报道“百花挺进总决赛”时，他心里都明白张佳乐得有多大的决心和勇气。他想和之前一样与他并肩冲刺，可是现在连一个安慰他都给不了，大概他太怕戳中张佳乐内心柔软的地方，凭他不善于温柔的语气。
他很希望张佳乐可以别像个刺猬一样紧紧把自己包裹起来，可是很无奈，让张佳乐把尖刺安上去的正是他自己。
从前无所顾虑的张佳乐，早在尖刺穿破皮肉时被丢弃，只剩下一个无所不能的张佳乐。
但现在那只刺猬正学着把他的尖刺敛起来，试着将自己柔软的内心展露。
孙哲平回复同样没有经过多少思考：“全明星周末有空来找我吧，刚好我在B市，我们也可以聊会。”
他发了地址，又担心张佳乐找不着地方想过去接他，却被拒绝了。
好吧，孙哲平挠挠头，这个搭档总会在某些奇怪的方面极力证明自己可以。
只是他从这一刻起便一点都无法安稳。账本上的数字密密麻麻地如蚂蚁般啃噬着他的心，思绪一点点被抽离，空留一个焦躁的躯壳于原地。
到了约定的那晚，他不停地看手表，终于离约好的时间只有半个钟了。他自嘲地笑笑，准备在一堆枯燥的数字当中等待那些飘忽不定的情思慢慢沉淀。
夜里顾客比较少，当一声突如其来的“欢迎光临”响起时他吓了一跳，但只是头也没抬地准备同样以一句欢迎光临回应。他看来人并没有直奔商品柜，只站在店门口踌躇，这才从账本中抬起头。
本来准备了满腹的话，在看到张佳乐时他的大脑却突然一片空白，甚至差点连招呼都忘了打。
他看到张佳乐的眼神犀利了许多，至少和之前那个他熟悉的张佳乐截然不同。本来他早该看惯他这种坚毅犀利的眼神了，却还是怎么也不习惯。
只在这简短的几秒内孙哲平便感受到时间在他们之中设下的隔阂。
沙漏中的沙子，不知不觉已经快流尽了吗？
孙哲平在白炽灯白晃晃的光线中不免有一些恍惚。
————TBC.——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