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.
“那啥……”孙哲平抠平有些发皱的账本边页，“轮班的还没来，先委屈你一下。”
“哦，没事。”张佳乐绕过收银台，拉一张凳子坐下。
不一会儿欢迎光临的声音再度响起，顾客挑完东西来结账，看到来柜台后的张佳乐问道：“诶，孙老板找到帮手啦？”
“这位可是世界冠军。”孙哲平笑着说，他没回头看，但是能感觉到张佳乐局促不安地在调整着坐姿。
“嘿……你好……”
靠，居然脸红了。
一脸问号的顾客走后，张佳乐问道：“还有看比赛？”
“嗯，或多或少割舍不下吧。”
张佳乐挠挠脸颊，“那你……知不知道世邀赛发生了什么？”
孙哲平停下核对的工作，计算机噼里啪啦的声音戛然而止，他回过头来看他，眉毛稍稍上挑道：“你是想说黄少天教会外国友人绕口令，还是周泽楷其实是个自带第二外语的人？”
这是在证明自己没有落伍吗？
张佳乐也挑挑眉接受这份挑战，一把拍上孙哲平的肩膀道：“大哥，这些微博上随便找找都有的好吧。我跟你讲，喻文州这个闷罐头居然有一天趁有空自己跑去啃上校鸡块，方锐呢，凭借golden right hand倒是让人印象深刻了，但人家总觉得那是漫威的道具……噢对了，还有那个叶修……”
张佳乐越说越带劲，恨不得把一切他经历过的全部告诉他，可是说到一半他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。孙哲平此时已经完全停下了工作，等待着他的后文。
“嗯？”他出声提示了一下。
“嗯……那个老叶当了领队还是那样没个正行，一溜烟又不知跑哪去了。”
“大概吧，他好像一向这样，呵呵。还有，那些不是在微博上看的，是QQ群里的第一手信息。”孙哲平澄清了一下，见他突然兴致不高，等了一会他也没有说下去，就转过身继续对账了。
张佳乐暗自捶自己大腿。他害怕自己止不住的嘴巴会亲自解开孙哲平手上的纱布，甚至在他愈合却未痊愈的伤口上面撒一把细盐。
好吧，从此刻起闭嘴。他象征性地抿抿嘴。
周遭都只有噼里啪啦的按键声和铅笔沙沙的声音，夜里安静得可怕，行人路过都不带声响，张佳乐和孙哲平没有再开口说话，不约而同地像是默认了沙漏中碎沙的流逝。
见面时几乎消融的陌生感此刻又悄悄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，藤蔓一样缠绕着，叫人动弹不得。
6.
当值班店员按时赶来上班时，他还未来得及发问坐在收银台后面的家伙是谁，就先被孙哲平惊得楞在原地。平时见面也只是简单寒暄几句，今天孙哲平居然……有一丝欢迎？
孙哲平起身让开柜台的位置，张佳乐随之站起，只见孙哲平扫视了下货品柜，抄了两瓶酒和一些零食放在收银台上。
“这交给你了。我和朋友上楼坐坐。”
“好的。”
随后孙哲平拍拍张佳乐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走。挣扎着在藤蔓的尖刺中向张佳乐靠近的感觉让他有些难受，他在前面走着，狭小的楼梯只容得一人通过，一前一后谁也看不见谁脸上的表情，这不由得让他松了口气。
“楼上是宿舍吗？”张佳乐问。
“其实也就几间公用的房间，大家平时有事就住在这里。我看着店，所以才有一个房间。”孙哲平摸到开关，响亮的啪一声响，却只有床头的小夜灯幽幽地亮了。
“有点意思。”张佳乐看着散发着柔和光线的灯说。
孙哲平把酒零食搁在一张小方桌上，就地坐下，拍拍桌子，“别客气，坐。”
张佳乐坐下来道：“对谁客气也不敢对你客气。”
闻言孙哲平不经意地笑了，打开酒喝了一口，切入正题道，“听说最近成了副队长？”
“是啊，又是这个位置。”
“压力大吧。”
“嗯。所以才会来找你。”
孙哲平撕开零食袋子说，“我现在也帮不了什么忙，不过帮你加油还是可以的。”
“嗨呀，”张佳乐笑了，“这样就足够了。”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就会安心不少，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往前冲，这个劣质的谎话倒是早已被那条不经思索的“好累”出卖了。
“比当年难多了，他们给霸图的期望太高，张新杰呢，我也从没见他喊过累，所以压力就更大了……”张佳乐托着下巴讲，顺手将薯片塞进嘴里。
“嗯。”孙哲平喝了口酒，“当年我也没见你喊过累，压力也贼大了。”
张佳乐一愣，手无意识地拨弄着薯片袋，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“当年”是什么时候。
孙哲平接着说，“当年特别希望你能歇一会……太疯狂了。”
“哈，”张佳乐收回手，“但是第十赛季的时候你还是只说了加油，没记错吧？你还让我加大马力。”
“……”孙哲平缄口，默默举起酒瓶想道，自己不善谈的毛病确实要改改了。
“不管怎么说，谢谢。”
“不用。”孙哲平把酒推到他面前，“要不要喝点？借酒消愁还是有一定道理的。”
张佳乐摆摆手，“不了不了，明天有事。”
也对，他还是个职业选手……孙哲平眯眼想了想，只能默默把酒拿回来。
“我记得你不是不会喝？”张佳乐问道。离开孙哲平的这几年里，张佳乐觉得自己还算没有失去对他的了解。酒这种东西意外地不合孙哲平胃口，这让他与硬汉总差了一步。在威逼利诱之后，这成了他们俩之间的秘密，在别人面前孙哲平绝对是硬汉，可是在张佳乐看来总不见得。这倒是让孙哲平郁闷了一段时间。
“这么多年，习惯了。”他故作语气平淡，垂下眼睛不去看他。
“……”张佳乐挑挑眉。
7.
孙哲平自认为对张佳乐还算了解，认为自己只要有空多了解一下职业圈里发生的一些或大或小的事，便可以让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至于天涯海角。他不过是想让彼此间的联系不至于消散殆尽，想凭借自己的身躯堵住那些流逝个不停的沙子。
可是与张佳乐面对面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，他不了解眼前的这个人，一点也不。即使孙哲平还在职业选手QQ群中，多少比外界更了解这群人的生活，可是——这并不足以了解张佳乐。
在不知不觉中张佳乐和之前已经大不相同了，可是自己呢？除了住的地方比之前更小、玩游戏更少之外，还是那个孙哲平啊。
似乎是向张佳乐宣战，在上楼之前孙哲平捎了两瓶酒，那两瓶他平时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东西。
也不会太难喝的吧。他这么固执地想着，一口一口吞下酒，浓烈窜鼻的气味刺激得他有些难受，他迅速将它们送入胃里，嘴中余留的味道时刻勾起往日那段有些不堪的回忆。他果然还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味道。
在与张佳乐的这场角逐中他输了。他还是没能在张佳乐面前变得陌生，这让他有一些沮丧。在他看来这似乎是一种幼稚也很奇怪的决斗，发起者是他，作战者也是他，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人的独角戏，张佳乐并无丝毫参与。
他有些醉了，抬眼看着对面边吃薯片边看窗外漆黑夜色的张佳乐，心中竟止不住地泛起一阵阵酸楚。孙哲平承认，这个沙漏从来都不由他掌控，真正倾斜着它的人从来都不是他，可是他仍然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身躯阻挡着流沙。
8.
沉寂的房间里只有昏暗的灯光介入，窗外有汽车停靠的声音，三三两两行人在夜色之中窃窃私语，不过很快被楼下的“欢迎光临”所打断。张佳乐坐着靠窗的位置，暖黄色的路灯灯光斜斜地打在他身旁，不知怎的他的目光无处安放，只能往窗外瞟着漆黑黑的夜空。
感觉到空气似乎有些太过沉默了，张佳乐就着欢迎光临的背景声道：“听起来生意还不错。”
“还行吧，还过得去。毕竟不想靠家里，自己出来赚钱也只能先这样。这儿的房价太高，楼上连几间宿舍都没有。”
“没想到能在你嘴里听到房价这个词……太不习惯了。”
孙哲平愣了一下。他没想到不是啤酒而是房价才是关键道具，笑说道：“是吗，我也不习惯，哈哈。刚开始我还特别不习惯那个门铃，每次都险些吓一跳。”
张佳乐摆手说，“那可是钱袋儿响的哗啦啦声啊。”
“大概吧，可是我就是听不惯。”
张佳乐借着昏暗的灯光，似乎瞥见孙哲平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对劲。而且他注意到他说话开始有些轻飘飘的，像夜晚的风吹过轰隆轰隆，可是没半点实感。
“……你醉了。”
“没。”
“你话开始多了。”
“……”那好，从现在起保持沉默。
“和之前一样，醉了之后就开始胡说了。”张佳乐打趣道，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小方桌。
看来想要张佳乐认输是不可能的一件事了。孙哲平抬起头想反抗，偶然对上他含笑的眼睛。
顿时他觉得，大概，自己是真的醉了。
9.
……
“你知不知道算账多难！我敢说你在这方面应该比不上我。”
“谁要跟你比这方面了？”张佳乐哭笑不得。
“每天都是计算机和账本，两眼都快老花了，打比赛都没这么摧残人……”
“我视力倒的确下降了。”
“我想去配个眼镜儿可是那人一个劲儿给我推荐墨镜，说我很适合……花好大力气才说服他我不是要买来打架用的……”
张佳乐只是杵着下巴，在他说话的期间间或插几句话，他也想听听孙哲平烦恼着什么。
毕竟除了酒这一方面他没有变，其余的孙哲平在他看来十分陌生。那个大手大脚的人如今会盘算着怎么过日子，看东西的角度也比自己广了不少……这个孙哲平，绝对不仅仅看起来的“住的地方小了打的游戏少了”那样简单。
在他夹杂着胡说八道的对琐事的吐槽之中，张佳乐感受到他接着酒劲正用力劈开那些藤蔓，正努力地阻止着流沙消逝。
他着看在孙哲平脸上晕起的不正常的微红，默默把握着时间——差不多了。
“还有…………”
张佳乐适时起身，在他咚一声磕在桌沿之前扶住他的肩膀，轻声说道，“你醉了。真的。”
“嗯……。”这一刻他似乎又醒酒了，但张佳乐知道这不过还是他醉酒的征兆。
“去休息一会吧，别撑了。”
“输了。”孙哲平轻笑道。
“嗯？”
孙哲平却没有再吭声，张佳乐当他又胡言乱语。
他晕晕乎乎地站起来摔到床上，倒头就睡了。张佳乐忙给他盖好被子帮他掖好被角。然后掐断开关，房间里就只有路灯散射出的微弱光线了。
“习惯个屁。”张佳乐暗骂道，隐匿于黑暗之中的眼神却不知不觉温柔了下来。
明明不会喝酒还说习惯了，明明还没有办法完全忘记孙哲平却说习惯了。
孙哲平闻言笑了，对啊，好像从那一句话开始，这场由他开始的角逐就已经结束——他已经输了。
10.
一天后的全明星赛，张佳乐作为新晋霸图副队长被点名挑战了。结束时他接受着主持人的采访，却心不在焉地用眼睛快速扫过观众席，从全明星开始到现在，这是他唯一一次得以扫视那里。
眼睛终于聚焦于一点，他忍不住笑了——那个人用鸭舌帽遮掩着，包裹得像粽子一样怕被认出来。
霸图战队的选手席上有人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转瞬即逝的表情，忍不住开始八卦，但张新杰还是坚持着自己原先的观点，即使这免不了又是一通解释道自己真的没有这方面的经验。
张新杰昨天听见张佳乐打电话了。
“大孙，来看比赛！”
张新杰笑着摇摇头，这两个人，都快七年没有一起了吧，怎么感情还那么好呢？
————End.————
是一个彼此都想证明自己离开对方会不一样，结果都失败了的故事。
从去年就想着写了，中间文件又丢失了结果只能重新写，那段时间灰心了好久XD
因为要补细节重新去看了原著中双花的戏，几乎每一次打开都会泪流满面地结束，差不多都知道接下来他们要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了，但每一次看都会被虐到。
还记得一开始是张佳乐跑去跟孙哲平说压力大吗？
最后可是孙哲平借酒消愁一股脑说出了自己的烦恼呢XD
最后感谢阅读，希望你能喜欢。w